wb@蓝川血

【云²】苦尖

*伪纪实现背 无差

*北舞时期开始的故事

*全文1.8w 将占用一点时间 

*生日之作 希望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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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云嘎是在某一个夜里发现了不对劲,月光很盛,从狭小的宿舍窗口往里漫,形状却是薄的通透的。

乘着尘埃的飞舞像越过草原和大海的列车,最后的目的地就在他的脊背上。像春芽钻开皮肉往外冒,嫩叶触及片缕新鲜的空气。

犹如受到鼓舞欣然拨开肉脊的挤压,争先恐后地寻找一个出口。像要戳破蛋壳的躁动。

他因这样的钝痛加重了喘息,紧紧蜷缩着身体额角的汗水形如泪滴。躯体里的骨骼摩擦发出凌迟般的声响,犹如一场孵化不安的进行。时间成为单一的线,成为宽阔的河流往下淌。窄小的床铺装也装不下,于是他被不复返的疼痛打磨地更加细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样磨人的时间才稍加顿止。阿云嘎能清醒地感受到某种新鲜的触感,灵敏又带着勃勃生机。湿漉漉的汗水淌满脊背,肩胛骨因麻木的震颤。犹如拓展出一个全新的世界。

鼓鼓囊囊的皮肉终于被刺穿却只有粘稠的液体在往下滴。他反手去摸却发现不是什么鲜血只是透明的黏液罢了。阿云嘎放缓呼吸强压着这种奇异的感觉,轻手轻脚地下了床钻进了厕所里。对着泛黄破损的墙镜转过身,宿舍的厕所也同样低矮阴沉。

他不敢开灯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在模糊黯淡的镜子里看见自己微微凸起的肋骨,形状空腔像是蒙灰的灯罩。皮肉这样薄犹如覆盖全身的液膜,而所有骨骼都露着尖锐的角在往外刺破生长。

然后他看见了自己背上冒出来的一对肉翅膀,很小还没有他的巴掌大。根部紧挨着细瘦的肩胛骨,皮肉泛着粉青色。粘稠的液体覆盖在表面透着隐晦的蓝,仿佛在告诉他属于身体里的出生地。

阿云嘎的呼吸几乎顿滞在空气里,他伸手去摸翅膀的根部却疼得自己一颤。低头嗅到手上的黏液散发的腥躁味。像是新生的雏鸟破壳时身上的味道,是刚出生的小羊站也站不起来的疼痛。又像暴雨后丛生的青草,是很锋利的形状。

所有的初生物都是同样的野性和丑陋,不美却是生命最原本的模样。很丰盈充盛,源自于对长生天的敬畏和崇仰。阿云嘎心里没觉得害怕反而接受的很坦然,隐忍着尖锐的疼痛将背脊上的汗水和黏液擦拭干净。汗水滚过眼睫碎落一地,砸出氤氲的光来。

这个秘密来得很突然,阿云嘎懵懵懂懂地接受。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多了双翅膀的时候是在穿衣服时的别扭和体重秤上升的几个数字。生活的车轱辘碾得飞快,灰尘溅得满身。他来不及回头只能带着这对翅膀继续往前赶。目的地还不是很清楚,但他只知道自己该往前跑。他本就缺憾要比别人来得多,从始至终也来得更努力。不过是不想落在后面。

这会儿提着保温瓶站着排队等,人挤人肩膀挨着站手也冻得通红。热烘烘的气从窄小的门往外挤,嘈杂的说话声连着热水咕噜咕噜灌进水瓶里。脚底踩着凉透的滚水,熏得耳朵尖都红了也不知道是烫的还是冻的。狭小的热水房里一切都来得回响声震过本身的声音。铁锈斑驳的水龙头拧着塑料的壳,淅沥沥滚着水冒着热气像某种未曾到来的温度。

背脊上的那对小肉翅被厚厚的棉袄裹住,撺掇着一阵疼痒细细密密地爬满了一整张背。今天舞蹈课上磕伤的膝盖红肿疼痛,角落里积洼的水坑来不及清理散发着霉味。阿云嘎动了动有些麻木的手指,提着保温瓶的塑料把手沾着同样的霉味。他低头嗅了嗅,尝到一种清晰的苦。

而突然间有人从背后猛地拥住他,几乎算得上是扑过来的。阿云嘎来不及反应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滑倒,幸好被人用力扶住。

“嘎子你慢点。”郑云龙一边说着一边慌慌张张地伸手扶着他的背脊。棉袄里的肉翅膀被压了个正着,阿云嘎疼得一个激灵就往后躲。郑云龙的手落在熨烫的空气里,划出个僵持的弧度最后又堪堪收回口袋里。两人眼神这才碰上,像干涩拧巴的毛巾粗糙又萎缩。谁都没开口说一个字。

阿云嘎不觉得自己是在躲着郑云龙,他身上某夜忽然长出翅膀。多半是种怪病,原理要类似绝症。每晚因翅膀生长钝迟的疼痛无法入睡,阿云嘎迷迷糊糊地看见那座立在草原上的房子,风雨声不停坠入耳中,他看见阿布和额吉躺在床上,不停地如同黄昏下最后一只归巢的乌鸦嘶鸣。

汗从他们苍白的脸上滚下,嘴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天地之间只剩下电闪雷鸣的幻影,这样赤裸袒露并且无处可逃。婴孩的啼哭声尖锐湿润如同雨落,而他只能够望着。

窗外又一阵雷鸣,阿云嘎坐起身来。宿舍的窗上贴着遮蔽的玻璃纸,但学校路灯光线透过含射,还是在他的床上映出廉价破碎的泛光的影子。窗外下着雨,没有阿布和额吉,也没有草原。阿云嘎将头埋进被子,汗湿的睡衣黏在背上,似是发炎时的疼痛,将那对肉翅的存在彰显得突兀。于是无法言说只得吞咽。

疼痛的梦最痛苦之处不在于当时的可怕,而在于这样的梦贯穿了阿云嘎几乎整个童年和青春。

草原上的电闪雷鸣和婴孩啼哭声每每出现在他半睡半醒的梦里。而他都要满身滚烫的醒来,汗水浸湿床单留下干涸斑驳的渍痕。不能选择不能闪躲只能咬碎了干涩的疼,之后继续起床过着照旧的一天。

谁知道会不会传染,这是治不好的病。阿云嘎跟自己说,于是自认为进行的是一种自我隔离。

郑云龙却被他这阵子的反常弄得近乎焦躁,找不到原因也说不出个对错来。只知道阿云嘎不肯理他了。好像指甲被窗户夹住后的钝,流不出血只有淤青藏在指甲缝里。两人之间隔着薄薄的壳。阿云嘎抬眼去看他的脸,表情僵持在脸上鼻子皱皱巴巴的拧在一起。

嘴巴微微撅起近乎某种亲昵的放肆。他默不作声,像被小羊软绵绵的毛蹭了满身。然后妥协般地拿过郑云龙手里那只红塑料壳的热水瓶。于是小羊就又开心起来,挨着他手舞足蹈地说好多话。热水房里人群挤挤攘攘烘着暖洋洋的水汽,阿云嘎看着眼前人飞扬的眉毛抿了抿干涩的嘴唇露出一个熟练的笑来。

排练吉屋出租这事所有人都期待了很久,抱着满怀的热血和激昂。年轻的艺术人施展拳脚,渴望自身的表现和锻炼如同向往一种触手可及的自由。他们俩也同样,几乎是忘寝废食地排练。在宿舍里因对于角色和剧本的理解而大声争执,摔笔又拍桌子的。

王建新和孙葛川野在边上蹲着嗦泡面都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生怕会往这火里又多加把干柴。阿云嘎汉语有时表达不好,吵到最后往往是最先回不上嘴的人。于是干脆不说话了。

空气冷下来凝固成一种古怪的形状。俩人睡对床,争执完的那个晚上都要隔着空气背对背的睡觉。幼稚又固执,像两个性格奇怪的小老头。

在舞台上排练又是另一回事,前一晚上才吵完架今天就又要在台上演一对情侣。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别扭,虽然有时过度亲密的肢体接触会短暂僵硬的尴尬。两人却谁也不提,阿云嘎心想可能这就是艺术的牺牲。

他背后的翅膀根又开始痒,每天晚上他都要趁着室友睡着之后偷偷地去厕所照镜子。这几天开始长绒毛了,细细密密的白色小绒毛覆盖在表面上。看起来有点像摇着种子的蒲公英,一吹就会散开似得。

翅膀好像还比之前更大一些了,夏天的衣服轻薄汗湿后还透肉。于是阿云嘎开始学着去控制它,暂时还无法舒展只能努力缩起来再用干净的布裹住。疼仍然是疼的,避免不了的湿透表面沾上汗水都发疼。像细微的末梢被尖刺堪堪扎了扎,让他清醒又在发麻。

排练紧挨着一次又一次,身上的T恤汗湿透了又蒸干。无数次的跳上跃下,亮色的防水台高跟鞋支撑着锋利细瘦的脚踝。仿佛摇摇欲坠的身体里蕴藏着一场风暴要袭卷每一个人的眼睛,斑斓的面孔和汗水散发着同样的光。犹如某种逼戾的力量,让人无法挪开目光只好长久的都停留在他的身上。

至少郑云龙是这样。无论他多少次见阿云嘎唱歌或跳舞,多少次的嘹亮和舒展身姿。总要不知足的看,目光收也收不回来。现在他在扮演他的情人,于是他获得了最好的视角和最近的距离。平常的他们是朋友,而情人怎么能一样呢。

情人永远是贪慕的、渴求的、不知足的。爱与被爱都要同等的暴烈和温柔。眼神和汗水都在半空中悬浮、对话。最后融碎在同一个吻里。

他们配合得如此好,宛如天生一对。吵架的时候也把对方的脾气吃了个透,郑云龙就去帮阿云嘎打热水连他的衣服一起洗好晾好,吃饭也帮他打好找好座位专挑他最爱吃的几个菜。他把阿云嘎所有要做的事情都给做完,于是阿云嘎没有办法又无事可做。就只能坐在宿舍里,手里还被郑云龙塞着个小电风扇吹着汗湿的刘海,在两人避而不见的冷战几小时后被迫跟郑云龙面对面了。

那时候这种手拿的小电风扇还是个稀奇玩意,要买好几节五号电池才能用上一个小时。实在算得上是有点奢侈的小玩具。郑云龙就这一个,还是粉色的塑料壳。他说是家里小表妹不爱玩丢在他们家没带走的,然后就被他拿来用了。现在就又到了阿云嘎的手里,郑云龙让他替他保管好。

然后两人挤在厕所的水池前一起洗衣服,宿舍像个汗蒸房只有厕所还有点阴凉。汗水凝在男孩的额角和鼻尖,阿云嘎伸手替他擦拭去手心里也都是黏湿的汗意。肥皂泡沫搅和在水池里,薄光一照会有彩虹的颜色破碎后流淌在泛黄的池水里。

受伤这事来得突然,不过一个普通的反复跳桌动作。阿云嘎既伤了脚踝又扭了腰,他几乎瘫软在地上因疼痛冒出的冷汗滚了满身。却咬着牙任由声音磕碎在喉咙里,来不及说出口的痛呼声也都散在空气里。

郑云龙却来得比他更骇人,在摔下桌时大喊了声他的名字立马拨开周围涌上来的人。动作强硬好大的阵仗把边上的人都吓了一跳,伸手把他打横抱起就急哄哄地直奔医务室。

阿云嘎疼得迷迷糊糊的,恍惚间只感觉到自己在郑云龙的怀里好颠簸。像是小时候第一次骑上马背的动荡,风卷着他们的影子都被远远的甩在了后面。是种来得很意外的心安,疼痛困在他的骨骼里摩擦,可风很温柔。那对裹在纱布里的翅膀压在他结实的手臂上,男孩的怀里永远比想象中滚烫。

等他醒来已是深夜了,其余人大抵都睡了。趴在他床边上的人也睡着了,脸埋在胳膊里只露出紧闭着的眼睛。睫毛好长盛着点细碎的月光,像极了沙漠里路过风沙的骆驼。等一场难到来的雨,等一次谁也不知道路过谁的风沙。这会儿难得安静和沉默,只是这么趴在他的身边睡着。眼睛一睁开,就又是亮的。

嘎子。郑云龙声音嘶哑地喊着他,鼻音干涸的发重。睡眼朦胧地又抬手摸他的额头,只感觉还是滚烫的。阿云嘎看着他,觉得他好像只晕晕乎乎还要站起来吃草的小羊,一时间竟是吭哧地笑了。郑云龙睨了他一眼嘴上不饶人说他傻,又趿着拖鞋赶忙去给他倒水喂他吃药。

郑云龙。

阿云嘎靠在枕头上一张脸烧得通红喊他的名字,咬字清晰倒不像是烧糊涂的梦呓。额头还冒着被捂出来的汗,想起幼时生病也是这样被裹在厚重的棉被里。躺在草原上,躺在高烧滚热的梦里。像场只余他的大火,烧掉所有保护的躯壳却又将他生生困在里面。

于是他学会沉默和忍耐的坚毅,皮肉若无用那么骨骼作旗杆。

身体要生病,也难得软弱。就像要选择做回一次孩子,病痛让人退化成一只还在哺乳期的小羊。刚学会站立行走,青草扎得皮肉都疼,嘴角向下撇是委屈的。

眼前有些昏花,温度灼烧人本就不怎么清醒的混沌思绪,像场雨在往下砸。郑云龙打了盆热水过来拧着毛巾要给他擦身子。阿云嘎看着他,眼睛湿润发亮,柔软的不像话。无声中弥漫着一种湿意,近乎于一场对峙的冒险。没有开端没有缘由,到最后阿云嘎也没有说话。时间戛然而止,叫人理解几乎是一种默许。

郑云龙拉开裹着的厚重棉被像剥开蚕茧轻薄的壳,伸手脱掉阿云嘎身上那件早就汗湿透了的白T恤衫。阿云嘎只抬起手来,手臂软绵绵的失了力气。白色的纱布从背后裹至胸前,很整齐。像裹着某种创伤和疼痛,掩藏着最引人的秘密。郑云龙定了定神拧干了毛巾抖了下手,面庞隐在窗沿折射进来的暗光里。刚想上手替他擦身却被人止住。他不敢去想,却还是配合得停下。

阿云嘎反手解开了缠绕的纱布,细瘦的骨骼因动作牵扯在皮肉下吞吐起伏。让郑云龙想起银色月光下翻涌的海浪,脚下踩着细软的沙也都在震颤。他想,如果海潮也有骨骼,那么阿云嘎是浪脊。

那对覆盖着细碎绒毛的肉翅在空气里发颤,根部溢着粘稠透亮的液体混杂了些血丝。凸出的蝴蝶骨线条锋利,如同摇摇欲坠的瓣。郑云龙屏住呼吸甚至不敢再多想一丝一毫,当你目睹了本不属于人间的奇妙你该如何作声。

这是永恒的无解,没人能够回答,郑云龙也不能。窗外的虫鸣声在树枝上响,而郑云龙坐在窗内擦拭一对稚嫩的翅膀。犹如新生的雏鸟,这样湛蓝的生命捧在他的手心里。如同严令禁止的艳火在悄然燃烧盘旋,窥探到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等同罪过。

阿云嘎没说话,两人之间的沉默不停地散落。毛巾一次又一次地浸湿在脸盆里,挤出的水滴在心尖上流淌凝着涩意。汗珠滚落额头摔碎在皱巴巴的床单上,静得引人注目。郑云龙起身去洗手间倒水洗毛巾,转过身时心脏跳得飞快像敲鼓。扑通、扑通。震得耳膜都在发颤,连同思绪和呼吸也都是乱的。

原来阿云嘎长了一对翅膀。他知道他时常半夜下床去厕所,连灯也不开生怕被人发现似得。那个秘密在夜里无数次与他只隔了一道门板,但郑云龙选择不说选择报以沉默的尊重。谁都有自己的秘密,可现在阿云嘎却要与他共享。

他脑子浑浑噩噩不知该怎么应答,反应过来时已经又坐回了阿云嘎的床边上。

那人又缩回了厚重的棉被里,紧闭着眼睛隐忍不语。滚烫的汗水滴过眼角,淹没他的面孔和紧皱的眉心。郑云龙恍然如回神,原来阿云嘎永远都是这样。对于别人永远乐于伸手。对于自己的苦痛闭口不提。仿佛不说就可以当做不存在,可现在他的背上长出一对翅膀。

郑云龙默不作声,掀开被子一角赤脚钻进被窝里。闷出人身上的汗都是潮湿的,如同下过一场世纪末季夏的雨。沾过泥土和尘埃,温度如高烧般灼人。那双宽阔的手掌抚上起伏跌宕的背脊避过脆弱的翅,一对蝴蝶骨高高耸起似要刺穿肌肤,像断裂的峡谷,而狭窄滚烫的河流从中间淌下来。

流过他单薄的皮肉和细瘦尖锐的骨,流过沙漠的暗沟,流过郑云龙的掌心而他接也接不住。于是他伸手用力把人翻过面来,让阿云嘎正对着自己从厚重的棉被里刨出他的脸来。

阿云嘎紧闭着双眼不肯睁开,汗水淌过额角留下痕迹。

嘎子。郑云龙哑着声悄悄喊他,拇指擦过他的眼角。如同一种秘密的低诉,只有天地能够听到。

月亮裹着潮湿的壳,干涸的土地吞咽着支离话语。

阿云嘎不能躲避,双眼睁开后滚下泪来。

这次郑云龙接住了。

他的掌心紧紧贴着他通红的脸颊,用力到几乎快留下印子来。只觉得热意覆上眼眶,这样充沛激烈的动荡在他眼底漫开来。可他们这样安静,安静地在床上流淌着每一滴汗和泪。

这才对,郑云龙想。他接不住他所有切肤的苦痛,但他至少能接住他每一滴眼泪,替他吞咽、分解、支离。让他好拥有能够随时流泪的能力,让他能够言说。

窄小的床铺上淌着月河,两人相拥蜷缩如同河底的鹅卵石。滚出的汗水和眼泪同样光滑剔透,像是一个又一个不能言说的秘密。而现在阿云嘎可以说给郑云龙听。

烧退得很快,不过一觉醒来的事情。凌晨醒来时微弱的日光仍然凛冽,阿云嘎睡意全无。从窗户缝里看着太阳斑驳的影子,在水泥地上一路晃荡。躺在他身旁的人发出轻微的鼾声,阿云嘎又凝着目光去看他。微仰着脑袋张着嘴还有口水印全然是小孩子的模样,于是又吃吃地笑出了声。看着他像看着只睡着的小羊,等他醒来就一切都好。

郑云龙醒过来时还是迷迷糊糊的,伸手又去摸他的额头。烧退了,真好。脚踝好像也没那么肿了,已经消炎。他来了精神从床上一骨碌坐了起来,还催着阿云嘎也赶紧起来。好自然地接过阿云嘎从枕头底下掏出来的纱布,小心翼翼地给他裹上。

阿云嘎没拒绝,任由他生涩不熟练的动作。心里像被塞得满满当当,装也装不下。缠完纱布又是满头大汗,比阿云嘎自己还要紧张得多看的他想发笑。又偷偷摸摸地从阿云嘎那下去回到自己床上,生怕另外两个大马虎发现似得。

一切照旧的开始新的一天,只是有了那么些不太一样的地方。比如郑云龙挨着他的时间更多了,能帮忙做的就绝不让他做。阿云嘎又好气又好笑,拉着人到角落里去说话。跟他说没必要这样,他又不是不能自理。郑云龙固执地抿着嘴。

我知道,我就是担心。

男孩攥着他的手腕,眼神湿润而坚定。两人躲在排练舞台的后面,角落里没有光可郑云龙的眼睛这么亮。

你别怕,天使都是有翅膀的。

我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阿云嘎心想,可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这勇气的来源他不得而知,或许是他深知的生命之轻抑或是眼前人目光之重。仿佛黑暗中的烟火,还给他一场落幕后的静默。他一向走得匆匆忙忙拳头紧握不敢松开,哪想到会撞上郑云龙这堵墙。

阿云嘎的背上长出对畸形的翅膀,郑云龙却喊他天使。

天使,My Angel。

男孩张开他的双臂,敞开湿淋淋的怀抱。身上短袖早已被汗水浸湿,黏着斑驳的渍痕。像天花板上刚刚下了场暴雨,在他的怀里不明不白地留下痕迹。这样滚烫炙热,犹如引他开始一场飞行和坠落。都是同样的动荡和激昂。

阿云嘎站在桌上、台上,脚下踩着尺寸不合的高跟鞋、踩着草原上亿万颗恒星的闪烁和河流的滚烫。要他留下,要他死守。可郑云龙站在桌下,立在台下。敞开湿透的怀抱,说要带他走。

你跳下来,我接住你。我们就逃走。

郑云龙笑着对他扬了扬头,露出点牙缝来好可爱。排练结束后的剧场里没有人,灯光都已经暗了一半很快就要轮到他们头上的光。他这么说着却没有一点儿催促的意思,只是在等。阿云嘎垂着眼去看他,看他身后的光一盏一盏的消失。很快就要轮到他们,迟早就要熄灭。黑暗永远像场风暴,那人守在风口前等他。

肩胛骨上的翅膀被汗水浸透发痒发疼,尖锐的清醒刺破最后那一点犹豫。他低下头看见自己在往下坠,骨骼都在震颤发抖不知道害怕还是兴奋。仿佛翅膀能够在他背后展开,形如飞鸟。

黑暗落下的最后一秒钟里,阿云嘎在郑云龙的怀里触摸到了烛光。

一直燃烧到圣诞夜里的烛光,天使在槲寄生下旋转火红的裙摆。有情人彻夜不分的相拥每一秒钟,会摇曳会熄灭犹如风暴下的避难者。每一处都可以是他们的家。无处可去却又可以去往任何地方,他们的灵魂永远自由。

载歌载舞地为今夜庆祝,和所有人一样期待每一个即将到来的明天。狭小的地下室里升起他们的太阳。不过和普通人一样去歌唱,去爱。

而他们站在桌上于黑暗里相拥接吻,像点燃一束光。

Angel。

Collins无数次呼喊的名字,原来就印在他们的唇齿之间。汗水几乎模糊视线,艳丽斑斓的颜色划过眼角不知道是灯光还是花了的眼影。锋利的红几乎要灼伤人的眼。任由高涨滚烫的爱意将他们淹没,相爱者的灵魂要相拥出逃。

阿云嘎此刻才明白郑云龙的话,原来他们要在这里逃走。这里才是起点。

很多年后阿云嘎再回想这个晚上,犹如登上不知目的地的列车。车窗外的人们在说着离别,车窗里的人们盼着下一场相聚。而他一路始终一个人,郑云龙走过来坐在他的对面。他的心里这样开怀盎然,却冥冥之中笃定那人也迟早要走。又要盼着那人能坐的久一点,再久一点。还要在心底嘲笑自己的天真。

要去往哪,什么时候能够到达。风和云都不知道,于是阿云嘎学会了不问。所以他也不会去问郑云龙要去哪,要走多久,何时下车。但他珍惜此刻两人坐在这里的每一秒。他对所有人都是如此,不需要过去和将来,只要现在。

原来郑云龙带他去看海,阴沉袭卷的云裹着潮气。天边和海都是暗的,两人走下车,走向海。阿云嘎形容不出那时的感受,震撼两字太单薄。浪潮呼啸而来,他吓得往后退只觉得亲切又陌生。就像穿过旷野的风本来无形,此刻又全都滚落在他面前。所有的呼喊声都要被吞没,脑子里的东西像是全都被吹走了。

郑云龙看到他这副呆呆的模样没忍住放声大笑,笑声又很快散在腥涩的风里。雨落得很急,砸在人的脸上很脆。脚下踩着的海水却是暖的,包裹着双脚好温柔。

恍惚间阿云嘎想起曾经躺在草原上,细长的草叶被风吹拂得弯下腰,他直直地躺在那儿,看着眼前的天。直视天空会觉得刺眼,似乎是因为太过遥远,远到窥视一眼就会收到疼痛。

可这一刻,海风吹在阿云嘎脸颊上,与草原干燥的风截然不同,带着些水汽和温暖。大海造就了永远生活在大海边上的人。于是海边的人也如同这阵海风和脚底的浪潮一样,湿润而温情。

声势滂湃浩大,让人不敢靠近。却又要温热缠绵地滚过你的指间。阿云嘎被雨水模糊了双眼却还在想,好像自己此刻不止在遥望大海,远方的大海带着包容,更像是天空。

他迈向了草原上方曾无数次凝视的遥远天空,见证了最为宏大的爱,还有曾经窥视的世界。

郑云龙用力紧握着他的手,雨水没过的嘴角却是笑着的弧度。无声地表达着自己此刻无限蔓延的情绪。人们的微笑大多是为了一定目的,为了别人看到,为了让别人知道自己很快乐,很感触,很满足。

但在漫无边际的雨和海岸上,郑云龙却无法停止地放声而笑。或许在所有爱和梦想面前情不自禁地笑才是人的本性。而现在他是这样的快乐。

这让阿云嘎心底莫名多了股勇气。脊背上的翅膀疼痒难耐,可他却渴望能够张开这双翅膀。他第一次觉得或许这不是什么坏事。不是疾病,不是绝症。

阿云嘎看着他双手紧紧回握,像为这大海的坎坷多变,又像为他们的未来。仿佛穿过云和雨,穿过旷野的一阵风,然后一去再也不回来。

但郑云龙永远都站在他的面前,说要带他逃走,带他看海。渺小又平凡的愿望永远都在,等着他一句话、一首歌就可以实现。代价不过是唱歌的人要流下眼泪来。

凌晨四点二十分,阿云嘎又从梦里翻身惊醒。脊背上已是汗湿一片,出租屋里狭小无光让人分不清时间。潮湿发霉的气味摸在鼻尖的细梢。他也摸到了汗湿透的衣角和额头。窄小的房间像脆弱的温床,没有大海,也没有郑云龙。却能够轻而易举的将人吞没。

夜里总让人喜欢回忆,他想起自己逮到郑云龙半夜躲在天台抽烟的时候。那人躺在地上嘴里咬根烟,眼睛眯着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看他来了反而松了口气,刚从地上爬起来一半看到是他复又继续躺下。

还很大方地拍了拍边上那块擦干净的地方让他坐过去。烟味呛得人难受,阿云嘎被冲得直咳嗽。郑云龙一边笑他一边又乖乖赶快把烟给熄了。

夜里的风是冷的,形状很锋利。天台宽阔就成了风的起舞地。空气里有刚下过雨潮湿的气味。兴许是没什么东西能咬着,郑云龙显得有些焦躁下意识啃着嘴皮。眼睛却是盯着他依旧笑嘻嘻,手去拉他的衣领打打闹闹却又小心翼翼的生怕压到他的背。

阿云嘎知道问题在哪了,因为他跟郑云龙在一起的时候总要忘记自己背上多出来的翅膀。实际上他并不算很介意,但总觉得奇怪。可郑云龙总是跟他说,没关系。

没关系。别怕。

阿云嘎心想自己大抵永远会记得这些话。郑云龙今天打电话来跟他说辞职的事情,他也只脱口而出这些话。

"没关系,别怕。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

他回答的笃定,可郑云龙反而显得有些沉默了。

"要是我没成功..."

"不会。"

电话那头的人突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稳了。

"不是,嘎子。就对我这么有自信啊。我妈知道之后都骂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也要骂我。打电话之前我都做好挨骂准备了。"

"谁知道你这反应,不骂我还往我嘴巴里塞糖。你这人怎么回事儿?"

阿云嘎也被他传染了似得,站在路边上低头捂着嘴笑。北京今天的太阳很好,三三两两的行人与他擦肩而过。而他只眯着眼晒太阳还有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时间流得好慢。

"你这人才怎么回事?都知道多半要挨骂还敢打给我。"

"不怎么回事,就是想你了呗。"

郑云龙蹲在公司门口的马路边上,抬头看了眼林立的高楼大厦几乎遮蔽太阳。叫他看不见光,也看不见想的人。

那头的人沉默了几秒,只剩下呼吸声在耳边。

"我也不怎么回事。就觉得你是郑云龙,所以你不会不成功。"

"如果会。那么郑云龙可以不成功,但不会失败。"

"这就是我相信的。"

他汉语还是跟郑云龙学了不少,有时说得颠三倒四。但他笃信郑云龙不成功不会代表失败,仅此而已。

呼吸声把他们拉得好近,近得好像一个吻。阿云嘎屏住呼吸,不敢再想了。

郑云龙却又笑了起来,笑声听起来好傻。

"行,你龙哥知道了。"

阿云嘎却不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会是在天微微亮的时候来敲响出租屋的房门。感到诧异去开门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眼前的人扑了个彻底。树袋熊似得就往他身上挂,阿云嘎一个措手不及差点还没抱住。

好大一股刺鼻的酒味熏得人难受,嘴里还不知道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阿云嘎只好把人先扶到床上躺下,刚松手那人就一个转身抱住了他的被子。让人又好气又好笑毫无办法。

阿云嘎转身去给他弄热毛巾擦擦脸,回来的时候那人正躺床上翻来翻去还哼哼唧唧的。嘴巴好委屈的撅着,还嘟囔着他的名字。喊嘎子,我嘎子呢。

阿云嘎只好坐到床边把不听话的小孩翻煎蛋似得翻了个面,伸手捋起他额前的刘海看着他的脸忽然一时间感到有些陌生。很微妙的变化造就了些距离,比如郑云龙变长的头发和瘦下来的脸颊。

他没细算过他们有多久没见了,毕业后都在各自奔波。他住进出租屋,而郑云龙在公司里给人天天倒咖啡。看样子眼前人该是天天都记在心里了。

醉了的郑云龙像个坏脾气的小孩,好难缠又难哄。要什么就非得别人答应才行,还晕头转向得认不清人。阿云嘎耐着性子用热毛巾给他擦着脸,郑云龙不肯消停闭着眼还要说话。

"我不要你...我要嘎子。嘎子呢...你看见我嘎子了没?"

阿云嘎来了劲想逗逗他,伸手去捏住他的鼻尖又摸摸他红透了的耳朵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回答他,一边又继续给他擦了擦脖子。

"谁是嘎子?"

"你连嘎子都不知道啊,阿云嘎,我...我的......"

"你的谁?"

阿云嘎手上的动作连着呼吸一滞,又很快继续给他小心擦着脸。他们头顶的像影子,晃荡摇摆倒映在斑驳的墙壁上形若波浪。好像又回到大海,此刻湿润又温情让他苦味的心发软酸涩。

郑云龙抓着他的手腕不放眼睛睁大看着他,嘴巴撅着像要耍赖。脸颊还要往他手心里贴,好蛮不讲理。真是个小混蛋。阿云嘎在心里骂他,却连说也舍不得说出口。

"我的...我的天使!你见过...嗝..天使吗?"

"我...我见过..."

郑云龙蹭了蹭他的掌心,这么大个人委委屈屈地缩在他的小床上。抱着他用过的被子和枕头,发梢还有点扎人。像只小刺猬明明一身的尖刺却还要努力的缩起来往人手心里拱只想要他摸摸。

掌心被发梢扎得微红,一颗心泡在海里咸涩酸胀。他知道自己一直清楚,清楚什么是天使,谁是天使。Angel是天使,但阿云嘎不是。

郑云龙或许分不清,但阿云嘎不会。他一直活的清醒,不然也不会连每个梦都记得清晰。梦里郑云龙的那张脸同样骨骼坚毅,眉眼宽阔。极富生命张力的线条,像头骆驼的骨架。

不同的只是眼神,里面热烈夺目的爱意似火燎又似高烧。阿云嘎看着他又像是看见了自己,这样危险犹如北京三月才迟迟落下的白雪。是一碰就要化在手心里的透明,他不能想,他抓也抓不住。

郑云龙却不肯这么轻易饶他,拉着他的手松也不肯松。脸颊依旧滚热像要把他的手心都烫出一个洞来,一抖凉透的毛巾就落了,洗得发黄的枕套上晕开水渍来。如同被胁迫的人质无法动弹,可明明是阿云嘎心甘情愿把自己交到他手里。

背脊上的翅膀根部又开始疼痒难耐,他不能发声只甘愿这么受着。凌晨时分的人总是容易脆弱而不愿言说。郑云龙这个醉鬼缠着他不放,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犯什么错。

“他...他有对翅膀。很漂亮的翅膀...”

说到这像是被针扎了似得,疼得嘴角都往下撇了像在学他。抱着枕头委屈得空落落,不肯再说下去了。阿云嘎也不再追问,沉默着抚了抚他的脸颊像是无声的安慰。

你不能跟小孩子追究什么,永远没人知道孩子在想些什么。想现在多睡一会儿懒觉还是多吃一颗糖果。如果郑云龙不说,那么他就永远不会问。但他想,大多数时间他都能明白他的意思。只有少数例外,比如现在。

阿云嘎拿起枕边掉落的湿毛巾抖了抖,起身想走就又被人攥住了手腕。

那人睁开眼睛盯着他,黑色的眸子浸在水里湿润又闪烁。斑驳的墙影落在他的眼底,让阿云嘎又看到了自己。散落了一身的黑,谁也不能参透的命运玄妙好像此刻都在他们的手里。他又走进了草原上方凝望的天空中,又走进了海里。

骨子里被汗和血浸透,仿佛一场烈日下的马啼嘶鸣。草根下的泥土挤在指缝里,旷野的风呼啸而过。烫的酒滚过胸膛,鹰与人熬过七日后的哑鸣。长生天下庇佑的一切,草原上的电闪和雷鸣。这些郑云龙都没经历过。

而阿云嘎独自一人从草原深处走来,带着满身风雨一路无处落脚,现在终于停在了郑云龙的岸边。如果他开口,他能听见,他会知道阿云嘎想说什么。

阿云嘎会是那个恶贯满盈的王子,会是他的梦中情人Angel,会长出一对翅膀。他可以是很多人,跟郑云龙针锋相对或者相拥起舞吐诉爱意。可他现在只是阿云嘎,那就注定他将是沉默占大多数的那一部分。

幸好草原上的少年天生善于歌唱,唱给长生天、唱给无边的青草和羊群、唱给心爱的人。所以他想说的每一句话都藏在唱出的每一首歌里,所有的爱和恨都抽离于他自己。

人的情感要如何拼凑?像无数细微的琐碎情感堆积起来,只有对另一个人的感情堆积至足够的高度才能有爱上另一个人的资格和可能。而阿云嘎现在还未开口,只觉得已经摇摇欲坠。

他...他会不会飞走?

男孩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眼睛微张着望着他又像越过他望着某一虚空中的大海。目光轻盈而通透,昏昏欲睡的脸庞和低哑的声音听起来如同梦呓。

不会。

阿云嘎俯下身来碰了碰他的额头闭着眼轻声地说,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如果你想,他会永远停留在你的肩上。

而郑云龙呼吸平稳早已经入睡,安静得像是坠进了一场美梦里。

背脊上翅膀的生长该是让阿云嘎本就不平坦的生活又多了些困扰,比如穿衣服总要麻烦些了。夏天也要尽量套着件外套。剧场门口那条路上树影茂密,早饭是从街边那家做肉夹馍的阿姨那里买的。

看见是他笑着招呼喊他小帅哥,递给他的口袋馍里夹着的牛肉满满当当快装不下。阿云嘎抿着嘴笑挥挥手,快步踩着时间往剧场跑一边往自己嘴里塞肉夹馍。清单已经临近公演,这阵子总是忙得轮不上休息。

他又想起上次郑云龙醉醺醺的来找他,两人躺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挤在一张窄床上。又像是回到大学那会儿了。等他俩都醒过来已经是夕阳在往下落的时候,郑云龙睡眼惺忪地扒拉着他还想再睡会儿。

阿云嘎就拍拍他的脸好声好气地哄他,龙哥起来吧我请你吃烧烤喝啤酒行不行。郑云龙终于露出了埋在被子里的脸,咧开嘴笑得好傻。行,怎么不行。你龙哥准了。

然后两人就穿着同款黑色大裤衩和拖鞋,郑云龙没衣服穿起了床就很自然地去扒拉阿云嘎的衣橱。翻出他穿了两年的那件白色背心套上,还有双黑色的人字拖。就是路边最普通的那种大排档,俩人找了个街边露天的位置一屁股坐在塑料矮板凳上。

一个红的一个蓝的,边缘磨得出毛还有点扎人手指。郑云龙提了两瓶冰纯生,头发只随手抓了抓就跟他出了门乱如狂风过境。

阿云嘎看着他没忍住地笑,郑云龙瘪着嘴开了啤酒推一瓶到他面前。桌面油渍都在反光,阿云嘎从口袋里掏出餐巾纸擦了两三遍。两人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北京的初夏依旧匆匆忙忙。夕阳落下后天色暗了,星星爬满夜空。路边的街灯挨个亮了起来。

有只橘色的流浪猫不怕人,看见他们就凑过来咪咪地叫。郑云龙熟门熟路地撕下烤串上的几块肉来喂给它吃,黑色的发垂在额前鼻梁边缘有暖色的光。是阿云嘎最熟悉不过的线条和形状,垂下的眼睫遮挡了情绪让他没法看清。

说得无非是接下来的计划,其实谁心里也没底。只是在往前走罢了。郑云龙说他接下来准备多参加几场面试,阿云嘎就跟他聊着最近开始面试的几个剧本。也不说什么别的,只说没关系你去就是了。

水滴沿着酒瓶壁往下滑泛着轻透的光,阿云嘎的指尖触到一片凉。他们隔了不过一张矮桌,夏夜的风吹得这样燥热。好像一俯身就能得到一个吻。他身上的翅膀早已经长出白色的羽毛,他想这是郑云龙不知道的事。连同那些无所谓孰是孰非的小心思,都藏在了柔软的羽毛下。像在孵化又像是无望的等待。

但他始终清楚,绝不是现在。就像郑云龙毕业之后再也没见过他背后的那对翅膀,他们一同保护着的这对翅膀现在是什么样的。跟这一样,也许郑云龙永远不会知道羽毛下藏着的是什么。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想这些了,郑云龙把刚上的一盘羊肉串往他手里塞。嘴里吃得鼓鼓囊囊说话都含糊不清,一双大眼睛都是带着笑的。说什么这家味道不正宗下次带你回我家去吃,楼下那家辣炒蛤蜊做得也香。阿云嘎也笑说好那我等你啊你记得就行,他从来不会拒绝他。

吃饱喝足之后就看见郑云龙那么大个人往那一摊,脚丫子一伸脚趾头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永远都像个好动的小孩子,有时候又安静的不像样。舞台上下是永远分明的两个人,他总能在他身上看到类似于天赋异禀这个词。

或许就是这样,能成为任何角色的人本身总是干净又剔透的。就像郑云龙那双眼睛,没有人看着他说出拒绝的话语来。阿云嘎也不能。

而阿云嘎,他什么都做,什么都已经做过。不需要成为任何角色,他本身就已经是由无数人组成。这样曲折的戏剧性造就了两个人相遇,或许能成为好友也总要带着点相似与相反。

阿云嘎总要这样在心里安慰自己。无论如何,至少是好友。郑云龙能在宿醉的时候想到来投靠他那间破出租屋,对他来说本身已经是件让人高兴的事了。他也想带他回草原吃家里做的手把肉。

半路郑云龙接了个电话说是公司交接工作还有点事得再回去一趟,急急忙忙地又起身走了连衣服都来不及回去换。阿云嘎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在路灯下一点点消失,夏夜的风鼎盛犹如一场冒险,是一次未知旅途的开始。而他们没能一起走。他灌完了桌上剩下的半瓶酒,又喂了蹭在脚边的流浪猫。抚过柔软的毛发,像在抚摸另一个人的手指,不好看也不精致,粗糙的还要起皮。可这一刻阿云嘎多想自己抚的是那人的手。

片刻后起身去付钱,老板却摆摆手笑着说你朋友早就付过啦,还特意让我再做了份粥。说着又把白色塑料袋往他面前一放,里面冒着不合这季节的热气。

是记得他胃不太好,还是记得他刚刚一直没吃几口。抑或是惦记着他生活的不易。这都不得而知。仿佛一种无声的默契。

原来这是大海的温柔,他想。

阿云嘎手指蜷缩在身侧,顿了顿才伸手去拎。白色的热气几乎要把人烫伤,而他只攥在手里松也不肯松。

却想着两人不久前堪堪醒来,在狭小的出租屋里郑云龙坐在他边上看着潮湿发霉的天花板发呆抽烟。白色的烟雾模糊了视线和距离,烟头燃烧的声音细小微弱。

而他只后悔当时抱着吉他的自己没再多唱一首歌。多远的距离才能让人开始怀念对方,阿云嘎不知道。却明白郑云龙不过离开他几分钟,自己就已开始想念刚才过去的每一秒钟。


郑云龙知道自己不对劲。

从接吻的那一晚就知道了,或许还要更早。他抱着阿云嘎躺在窄小的床上,接着他的眼泪静默无声地疼痛。那种生涩的无力常常让他清晰尝到某种苦味,像是热水房的积水又像是发霉的天花板。是生活在人身上留下的所有细小琐碎的伤口,在阿云嘎的身上总要显得格外深重。

他想老天爷总是不公平的,给了他这样无可挑剔的能力和脸庞,却还要给他一对翅膀。给他这样多的苦,还要独自咀嚼吞咽。幸好自己还在他身边。

可生活如同某种慢性疾病非要给人纠缠的疼,钝迟着人的灵魂生疼生疼。当他独自来到上海时无一时刻不这么想,有如一场抽离的分裂。一腔看不清未来的孤勇,但子弹总要出膛,郑云龙不可能留在原地。

南方的气候潮湿又黏腻,皮肤下像有种子破土而出的躁动不安。他起初不能适应,夜晚常常难以入睡。清晰的痒和抓痕留下的疼痛混杂在一起,纠缠在每晚的梦和白天的汗水中。

独自一人去医院排队,站在嘈杂的人群里刘海微微遮住眼。高大的甚至有些格格不入,他在这确实是一个人。黑色口罩戴着有点闷。

拿了医生开的擦湿疹的膏药,白色塑料袋摩擦空气发出琐碎的声音。郑云龙低着头穿过人群走出了医院,又忽然停了脚步在路边摆摊的老爷爷那里买了只蓝色的气球。

爱心形状的,该是情人节小女生的最爱。郑云龙一大男人站那手里牵着只爱心蓝气球显得有些滑稽,他有点出神的握着手里的绳。心里却下意识的想要是买给阿云嘎他该一边笑骂一边又很小心地接过来收好。

他总要想到他,独自一人的时候这样突兀的想法尤其明显。总要把阿云嘎带进来,带在他的身边。似乎已经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习惯。某一时刻这样平凡又渺小的愿望总会在他被汗水模糊的眼里,在他疼痛的伤口里填满发光。

在看见舞台的聚光灯时他总是期盼未来某一刻能与自己共同出演的会是阿云嘎。

在独自出差一个人行走在熙熙攘攘的陌生城市时他总是期盼着或许某一天阿云嘎能跟他一起走过。

在生理需求无法纾解,拖着汗津的下体一个人在浴室冲凉时,总是期望在晚上的梦里能见到那晚的阿云嘎。

梦会暴露很多也让人想起很多,和阿云嘎同住一室时,看着对方无所忌惮地在房间裸露上半身,背脊的起伏线条形如山野流水往下滑。目光也要一一抚过去,叫人不由红了耳尖。那人却又叫着自己的名字过去给他的翅膀磨损红肿处上药。已长出一层绒毛的翅膀还太脆弱,需要人帮忙才能敷上药。他动作小心翼翼,而阿云嘎忍着疼一声不吭。

这让郑云龙心中总是充斥着一股怄气,不知道是在气阿云嘎为何在几年前突破关系后却装作没发生,还是在气自己在没办法耿直地把心思说出口。

刚刚独自面对这个世界之际,郑云龙总是被生活的压力拉扯到无法入眠。夜深人静时,屋外不知名的鸟欧欧地叫,像是情人为自己失败的爱情和事业哭泣。

杜拉斯说:“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郑云龙在十几岁时就读到过这句话,那时还不屑地觉得爱不过是大胆说出去便可。而此时此刻才知道,原来生活如此之重,英雄梦想如此之渺茫。勇士寻找公主的历程中击败的不是恶龙,而是自己心中对爱情的胆怯和对未来抉择的犹豫。

这实在太难。

郑云龙这样想。


可他也不知道这愿望会实现的这么快,就像突然实现的一场白日梦。阿云嘎站在他面前时仍然显得这样不真实,还带着他组织同学一起给他录的生日祝福视频。一边笑着跟他嘴里说个不停一边又伸手拨弄几下他的头发,眼角有细小的弧度皱在一起。

郑云龙一时间没能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些无数个夜里堆积的话语在喉咙里翻涌发酵,气球般膨胀泛蓝找不到出口。最后被阿云嘎低垂的黑色眼睫刺破,于是一切如常。

郑云龙瘦了,脸颊凹陷下去些许。满脸都是亮晶晶的汗水在淌,眼睛在黑暗里会发光,记忆中男孩的脸沉寂下去取而代之是面前这张男人的脸。

阿云嘎的眼睛很爱去捕捉和记住这些无关的琐碎细节,就像所有人眼里台上的完美面孔,而他却知道他的每一点瑕疵。正是这些不算美的东西,却能让人记得更深刻,也让他美得更丰盈透彻。阿云嘎握着这些微小的末梢,就像抓着他和郑云龙那些不能言说的过去。

而郑云龙这会儿只傻傻地看着他,往他手里塞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叫他先去休息会别累着了。然后又转身急匆匆地往舞台上跑赶着排练去了。

阿云嘎觉得有些好笑,低头又去看手里的东西。一个塑料壳的小电风扇,还是蓝色的。他顿了顿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心下却想可以跟当年郑云龙给他的那个粉色的凑一对。原来到现在也是要给他保管吗。阿云嘎说不出来,不该去细想却还是觉得高兴。

这会儿阿云嘎缩在后台角落里抱着把吉他又摸了摸手里另一个道具,一对白色的翅膀有点劣质的羽毛还在往下掉。背脊上的翅膀根磨着发痒收也收不住,好在皮衣裹的严严实实。

像是想到什么似得又笑了,搭上黑色的墨镜起了身拍拍衣摆那边有人喊着嘎子哥准备上台了。他笑着应声,眼角有细小的纹路。

在舞台上总是最亮堂的地方,光太盛也让人看不清台下。他眯着眼往下看试图在暗的一片里寻找些什么,但也无果。白色的翅膀在背后缓缓展开,像某种冒险和决绝的开场。他从没觉得像现在这样释然过,丢掉人造的劣质翅膀第一次伸展开背脊上的白色。

当它蜷缩在背脊上时如此沉重,甚至疼痛难挨寸步难行,现在终于展开却感觉这样轻盈奇妙。好像下一秒就可以飞起来。怀里抱着把吉他,滑稽的黑色墨镜搭在鼻梁上。

他张口歌唱,他用时间称量自己,于尘土里呼喊后向天生长。生活里的所有喜怒哀乐,在舞台上来回沉浮。或是音乐的曲折和情节的反转,台下的人闪烁仰望。看着台上的人又像是在看着自己。

舞台上所表演的一切也不过生活的一角,人身上的某一部分。此刻在这里放大,让人看清让人流泪。艺术永远给人做梦和释放的空间。阿云嘎满身是汗,抬头望着刺眼的聚光灯喘息流淌。最终深深地弯下腰来,台下掌声稀疏。但此刻终致伟大的戏剧,也致所有渺小平凡的我们。

散场后的剧院显得格外空旷,阿云嘎站在台上出神地想要是有一天他们主演的剧场能够坐满那倒算是完成了一个心愿。背心已经被汗浸透,白色的翅膀垂在身侧。

他握紧双拳犹如一场燃烧后留下的余烬,这样平静黯然。而台下的黑暗中有人走了出来,隔了一整个舞台又笑着对他张开了怀抱。

阿云嘎。

郑云龙扬了扬头笑着喊他的名字,声音沙哑的不像话又荡在空旷的剧场里,散在台下如水的黑暗里。像在平静的水面上漾开了一圈圈的波纹。眼睛笑得弯弯的,看着他仍是那样的亮。

恍惚间又像是回到大学的模样,只是他俩已经变了不少。但心没变,还是只一眼两颗心雀跃着在无声中想要靠近。

阿云嘎一颗心忽然跳得好快,他强压着悸动绽着笑脸来了劲却想逗逗他。两只手抱在前胸弯着腰去看他。

"我有翅膀的。"

郑云龙还是伸着手一动也不动,他听懂了这言外之意是什么。是他有翅膀,他会飞走。也不需要他伸手来接。

"我知道。"

他仰着脸看着台上的人又出了声点点头,笑得好天真一股孩子气。还是大学那副男孩的模样一点儿也没变。目光却一刻也没离开过。

阿云嘎垂在身侧的翅膀是很漂亮的白,羽毛在昏黄的光下闪着点光。带着不属于这里的美,让人一颗心都要为之震颤。

"但我只要你知道我会一直在这,而你可以飞走或者降落。"

阿云嘎攥紧了拳,而郑云龙只这么望着他眼睛眨也不眨。

他浑身被汗浸透,仿佛激涌的河流此刻破冰而出。

耳旁似有风声呼啸而过,越过高山草原,越过大海。此刻停留在他们之间。时间如离弦的飞箭刺破轻薄的皮囊,带走所有动荡坎坷最后变成一场夏末的雨砸在了人的天灵盖上。

而郑云龙的怀里依旧滚烫炽热,从未改变过。

"因为你永远自由。"

当阿云嘎稳稳拥入他怀中时,仍然这样想。声音和面庞近在咫尺,而他竟有想要落泪的冲动。因为郑云龙喊他天使,喊他阿云嘎。自始至终都是如此,原来郑云龙比他分得更清楚。

隔天夜里他俩又躺在一张床上,蛋糕吃得胃发涨。郑云龙伸手给他揉揉微微鼓起来的肚子,阿云嘎被他手心里的茧蹭得止不住缩起来发笑。又不甘示弱的去揉郑云龙的肚皮,摸在手里好暖好软。

郑云龙的卧室就一张小床,两个大男人缩手缩脚地挤着这会儿倒也不嫌热。窗子敞开着,也没有蚊帐。夏夜的风吹得好慢,于是时间也变得好慢。

阿云嘎侧躺着伸手去摸他的脸,真是瘦了不少。没日没夜的排练熬尽了他身上最后剩下的一点保护层脂肪,在后台只能在赶着补妆换衣服的时候凑合喝上一口水。摸到了他的颧骨,锋利的下颌骨,再往下是凸起的喉结和锁骨,宽阔的肩线。最后落到那阵心跳上,不知怎么阿云嘎在想。

或许此刻他们的心跳该是同一频率,不然他怎么能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同样的快呢。仿佛两人泥土底下的根紧紧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谁是谁了。于是雨会流进泥土,流进心田,他们就能尝到一样的苦却也心甘情愿。

窄小的床把他们拉得太近了,像几年前的那个吻又像一场不能言说的秘密。他们走了好远,从北京到上海,从草原到大海。这辆列车最终停泊在他们之间,原来谁也没下车。始终一路相安,没有任何多余的承诺或誓言,两颗心却紧紧相依。

阿云嘎忽然莫名的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书,记不得开头或是结尾,也不记得讲了些什么。只记得那对新婚夫妇两人跪坐在榻榻米上相顾无言,最后其中一人悄悄地握住对方的手说了句"那么以后要一起受苦了。"

也再无过多的话语。

而他总觉得自己现在该说些什么,只是还没开口就又被抢了先。

"还疼吗?"

郑云龙一边问着他伸出手像是想触摸他的后背,却又想起什么似得堪堪收回了手。而阿云嘎这次条件反射般的捉住了郑云龙的手没让他逃掉。

他也不说话,只这么轻轻摇了摇头牵引着他的手往后背伸去。

郑云龙看着他光洁的背脊上缓缓展开一双翅膀,那么洁白无瑕在狭小的房间里恍如升起一轮新月来。

早已不是新生时那副脆弱湿漉的模样,已经蜕变的宽大有力,美得不像话。当真是天使的羽翼,本不该被他窥视到。可现在却又确确实实的被他握在了手中,白色的羽毛摸起来柔软而天真。每一根都这么真实的存在着。

心底翻涌着澎湃浪潮,到了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那对羽翼缓缓伸展开来,最后轻轻地将他们都拢入怀中。犹如编织出一场盛大的梦境,温柔的不像样。郑云龙甚至不敢呼吸,也生怕这只是他的一个梦。

阿云嘎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鼻尖,笑得亲昵而天真像只依偎着人的小羊羔。

"早就不疼啦。"

他将郑云龙的手掌结结实实地抚在了他的胸口上,而温热下一颗心跳得这么快。于是一个吻落在他的眉心,像一片雪融化在了海中。

"原来你保护了它那么久,现在它也可以保护你了。"

那一晚郑云龙梦到阿云嘎飞起来了。有力的羽翼展开几根白色的羽毛落了下来,他看见阿云嘎飞过高耸的山峰和低垂的河流,飞过牧羊成群的草原,飞过波涛汹涌的大海乘着湿润的海风。最后飞进了他的窗台,降落在他的怀中。

真完蛋。郑云龙在梦里想。怎么才能和天使谈恋爱呢?


但其实阿云嘎不是天使,当然不是。因为他不是上帝拔下来的羽毛,他只是郑云龙一个人的天使。他可以是红色的Angel,可以是金色的坏蛋王子,也可以是粉红色纱巾盖在头上的杨晓宇。

但他最终是蓝色的气球,而郑云龙会把他小心翼翼地系在手腕上,再也不会丢。


当他坐在化妆间里忐忑不安的时候仍然这样想,想着待会儿面对镜头手该放在哪又想着阿云嘎怎么还不来找他。在陌生环境里无处安放的目光只好落在镜子里的自己。终于在嘈杂中清晰捕捉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他偏头去看阿云嘎笑着冒出个头来。喊他大龙,又迈着步子走到他身边来好奇地打量。

"看看你帅成什么样,湖南台的发型老师真不错。"

郑云龙知道他这是想缓解一下自己不安,没由来地想笑但又很困于是只好翻了下眼皮睨了他一眼。嘴里却问他累不累。

而阿云嘎坐在他边上恶作剧似得去挠他的手心,又笑着摇摇头。看起来对于接下来录节目开心兴奋的不得了。

或许他说的没错。郑云龙想。当初挂掉了十几个人打来的电话之后,又突然接到了阿云嘎的电话。他本想委婉点想着该怎么拒绝最好,而阿云嘎却一字也不提这事。

只是问他最近怎么样,有没有想他,还有上次把那个粉色小电风扇放在他的床头柜里别忘了啦。

最后的最后才来了这么一句话,这个节目是个很好的推广音乐剧的平台,你陪我去吧。郑云龙一个顺嘴也就答应了。

今天阿云嘎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前段时间去拍戏皮肤还是晒得黑的。笑起来眼角有熟悉的褶皱,而郑云龙只觉得看不够。

真好,他心想。

却没想到那边的镜头突然间扫过来了,郑云龙下意识地僵直了身子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黑漆漆的镜头对准了他叫人无端生出些慌张来。

而下一秒,那人熟悉的气息又挨了上来。握着他的手也安抚性的拍了拍手背,却是坦坦荡荡的松也不松。阿云嘎凑过来笑着蹭了下他的肩,示意他看镜头。

郑云龙定下心来终于重新拾起目光看了过去,像是望着不知路途的未来和天空。火车的汽笛声再次响起来,又将驶向何方会遇见谁也没有人知道。汗水流过背脊,所有伤痛的痕迹此刻成为见证。

涩嘴的苦就着烈酒吞咽下肚。时间继续往前流淌,江河汇入大海一刻也不停留。

而他们紧握着彼此的双手,眼神望向滚烫的河流和汹涌的未来。他们即将启程。


“我是音乐剧演员,阿云嘎。”


“我是音乐剧演员,郑云龙。”


无数人站立过的舞台上,摄影机的暗箱里,屏幕前的观众眼中,伸展翅膀的天使和击败恶龙的骑士心底,那两个镁光灯下的人,面庞上呈着笑,眉眼里透着希冀,瞳仁中闪着光亮。

针尖上总是站着天使,锋芒所指,鲜血淋漓。可是这位天使,他有他的骑士。

骑士总是被剥夺自己的痛苦,好像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可是这位骑士,他有他的天使。

两张带笑的面孔挨近,是同样的勇敢和自由。


“很高兴马上就能认识你们。”

“声入人心,我们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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